众生相之三:一个女孩名叫小Q

碎红如绣 · 发表于 2007-5-5 12: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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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生相之三：一个女孩名叫小Ｑ

　　小Ｑ并不是好看的女生。

　　淡眉，细眼，嘴角微微向下撇着，稀疏披肩的黑发。

　　小Ｑ与爷爷住，身世堪怜。她父亲性格粗暴，母亲又有严重的精神抑郁。生完小Ｑ第二年悬梁自缢了。父亲再娶，另组建了家庭。

　　小Ｑ的爷爷古板严肃。戴黑框眼镜，沉默寡言。却会做一手地道的湘菜。她至今记得他做的熏鱼，香酥脆美，满口留香。他是社区干部，忙碌于他人的家庭俗务中乐此不彼，小Ｑ偶尔帮他出板报，或去老年活动室打杂，安安静静。

　　小Ｑ有一张大板床，靠着墙壁，斜对着写字台。关起门来，门内春意阑珊。小女孩子的心事，影影绰绰，在床单与被面间流溢。窗子外一片明丽的天，像块湛蓝的琉璃。两个孩子的尾指相勾，种植下一些小秘密的萌芽，花瓶里，踩着泥泞摘来的红杜鹃开得旺盛。

　　那段日子阳光灿烂。她们摇着臂回家吃饭，十分钟行程，须绕两条小道。雪白的云朵下，两只影子忽长忽短地变幻着模样，有时候重合在一处，有时候又躲开了，它们玩捉迷藏，它们的主人十指相扣，说些班级趣闻，譬如某某的情书被老师没收了，某某的新裙子漂亮极了，笑着谈论，对望。

　　也有落雨的年月。七月酷暑，看完电影后骤然暴雨疾至。她们眼光交错，悉心一笑，窜进雨里，裙子旋成两朵白莲。小Ｑ翻出一件花旗袍给她，粉白的底，素蓝的小碎花骨朵，发梢还在滴水，小Ｑ惊叹：你怎么像那个结着丁香愁怨的姑娘。她俯身望自己的膝盖，湿漉漉光洁的小腿，散发着瓷器的光泽。

　　小Ｑ说心事给她听，外校一位从北方转来的男生，寄宿在同一社区的外婆家。黑瘦，狷傲，有小Ｑ歆慕的不羁气质。她静听，调笑小Ｑ的粉红心事。小Ｑ拿手挠她，两人滚在大板床上笑作一团。

　　多少有些好奇，一回真遇着了。小Ｑ指给她看：普普通通的，松垮垮一身校服，眼睛斜过来。她笑着喊一声他的名字，男生诧异地转向她们，被小Ｑ在腰间狠扭了一把。

　　她是没想过他会找到家里。一面之缘，她在他心里根植。他站在楼下唤，一声比一声响亮，左邻右舍都探出头看热闹。她耳红面赤，喝一声：叫什么叫。

　　下楼和谈，听他说，一个劲地踢石子，滚来滚去同一颗。他的话一句也没明白。末了，端正地劝诫他，也忘记说了些什么。脑子里茫茫一片。说完拔腿就逃。先去小Ｑ那里解释，同一幢楼，两家几步之遥。小Ｑ笑得清淡，并不恼怨，她悬着心总算落地。

　　但男生锲而不舍，呼唤、拦截，处处表演到惊心动魄。甚至在大庭广众下屈膝下跪，求她施舍机会。她张皇失措，分秒忧心与小Ｑ的关系，他告白一次，她就要对小Ｑ剖析一次真心。小Ｑ不生气，淡笑说没关系，然而眼神飘忽了，不愿再直视她的眼睛，话语也愈为精简。她们躺在大板床上读书，互扯了一方被角，背靠背，中间留出一截空隙。她的眼神从书本上飘到窗台，玻璃瓶子空空荡荡地兜着些沉闷的空气。

　　小Ｑ爷爷的熏鱼也不那么香了。旗袍她筛洗晾干，送还小Ｑ，被压到樟木箱底。小Ｑ“啪嗒”上锁，把她的丁香雨愁，她俩的情谊，都匣住了。小Ｑ结交了新朋友，也是不出众的女生，天天搭着胳膊回家午饭，一路欢声笑语。她循着她们的影子慢慢踱步，把光阴一寸寸敛起：天依然蓝如琉璃，映出她的孤单，一笔一笔刻在时间洪荒里。

　　有一天她街心遇见小Ｑ。风雨十年，她出落得淡定，小Ｑ也是。都有各自的对象，她的这位温文尔雅，小Ｑ那位憨厚诚实，都不具当年男生的特质。小Ｑ快要结婚，邀她列席。她说好，始终失了约。回头闻听小Ｑ生了孩子，婚姻和满。她牢记于心，过些年，趴在阳台上，阳光闪花了眼，俯瞰楼下空地，小Ｑ端了碗半蹲着喂娃娃吃饭，娃娃四处跑，小Ｑ拿勺敲击着碗沿，轻轻哼着儿歌。她忽然看到自己与小Ｑ在这片空地上跳房子，丢沙包，度过多少欢快的青春。她的泪扑扑地落下，悬空跌进大地。

　　小Ｑ的爷爷去世了，过两年，她外婆也撒手人寰。走得都急急匆匆，楼下的空地铺上水泥，坚硬无比。她开始怀念外婆的荷包蛋面，和小Ｑ爷爷的熏鱼。她想，她和小Ｑ的那段故事，只能在楼房墙体的缝隙间，偶尔觑见一些影踪。和所有萍水相逢的人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