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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仙来给你讲讲半疯。
半疯姓刘名斌，当然，就像我经常被叫刘半仙一样，我叫他刘半疯。这小子是挺乐意被叫作“半疯”的，因为在他眼里，疯，那是一种境界。并且他坚信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疯子，就像尼采、萨特那样。当然他这疯梦会不会成真我是不知道、不敢确定的，本仙不算命，本仙光忽悠。
刘斌这家伙的疯由来已久，我甚至可以从他尿床时候说起。事实上，每一个伟人成名后所有的臭事都会被挖出来写成什么名人事迹之类的东西。这个比较无聊且无甚意义，不符合我半仙的风格，且按不表。我从他为什么说自己半疯开始讲起。
按照俗一点，一般点的说法，刘斌是从小喜欢文学。但事实上，这就像历史上许多事儿一样，没那么玄乎。他小学二年级开始写日记，写完老师说写得好，他就得意，就接着写。小学三年级时写的第一篇作文老师又说好，给他登到板报上去了，这小娃娃的虚荣心得到满足，为了接着享受这变态的心理需求就接着写。事实上，每一个小孩都是这样的，不管是写作文也好画画也好唱歌也好，源动力很单纯的，就是虚荣。区别在于有的孩子一头钻进去不出来了有的孩子大一点就放弃了。刘斌说，如果所谓的天分真的存在也就是这一点。自然，后来动力就不纯了，好比现在我们在讲的半疯，问他为什么捣鼓文学，他能答出N种答案。比如追求自我价值的印证以获得精神生存的实在，比如精神生存需要一个精神支点来确认存在，人需要“存在感”，存在即幸福等等的。但是这些话是忽悠人的，我们俩出于忽悠的爱好都喜欢说，扯淡无极限忽悠上下五千年嘛。但本真的，不是这些，我们俩都只能学康德，说它“不可知”，无法在理性层面上给予确定。
扯远了，咱接着说半疯。这孩子写到初中又被夸了，在他语文老师的支持下在学校还办了个报纸，后来还给校刊写过后记一类的东西。当然——按他的说法——他那时候仍然在写些作文而非文章。作文和文章不同，语文和文学不同。在他高中时，终于开始写文章了，却再没获得过多少认可，语文试卷上放眼望去全是血腥，A型B型O型AB型都有，作文得分情况惨不忍睹。我们的小刘同学进入了他漫长的抑郁阶段。一直到高考，作文还是只得了41分，总分刚刚过二本线，来到现在我们都在的这所大学里。
也就是在他高三到大学的这段时间里，小刘为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考大学做了很多变态的事。比如抽海量的烟比如自残比如喜欢莫明其妙地学牲口咆哮。虽然他够努力够变态，高考仍然刚考过二本线，也没多超出几分。一来他天资愚钝二来他高三前基本没学习过，六门课才考300分，实在强悍地紧。这个我们暂且不说，高三的事，谁经历谁知道。我现在要说的是，小刘同学高三写了一篇很变态的文章，四千字的短篇写了一个月。虽然这篇现在我们俩看起来也都觉得一般般，但当时对他那简直是跟雪芹写完《石头记》托尔斯泰写完《复活》一样一样的。并且那以后，小刘确信自己在文学的路上走下去早晚有一日得到达大师境界——疯。于是他说自己先当半疯吧，毕竟这孩子放不下的事还有很多，比如他破产的老爸，椎间盘突出的老妈，省吃俭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两个弟弟，还有他恨了很久的一个至亲之人。在他没放下这些事之前他就还没疯并且可以确定的是他还没有把自己的全部血肉精神祭给文学。他倒是给我说过一个很好的办法：爱他们就杀掉所有的他们，帮助他们消除掉所有的痛苦，把剩下的一切自己承担下来。当然这个还处于假想阶段，否则我也不会现在还坐在这噼里啪啦敲着键盘给你讲我们的小刘同学的事情。他一定已经把我先灭了。
好了，我说点最近的能体现小疯之疯的事情。前边的话可能你看得也有点累了。作者是应该为自己的上帝——读者创造阅读快感的。这年头的人都比较八卦，对一些私密点的事情比较地感兴趣。
前段时间，就是刚开学的时候，小疯同学在宿舍大便时——这个够私密，保你们都不知道——他抽着烟，看着书。过了会突然大声叫我，我问怎么了？他说给他拿支笔。当时我正在洗脚，说等会，马上。一边找拖鞋一边找笔。他直接开吼了说半仙你他妈的倒是快点啊。我懒的搭理他，找了笔给他扔进去，洗了把手，顺手把厕所的换气扇和灯关了。他竟然过了好一会才嘶吼着说我再不开气扇他晚上就躺我床上去。我就先暂停电脑游戏，给他开了。过了一会他又开始叫我，我说有完没完啦？让我消停会把游戏打完成不？他说仙哥我错了，我忘带纸了……我说疯弟乖，等会我就去救你——我很仁慈，游戏打完就去给他送纸了，也就十几二十分钟。
后来我才知道他那会在看《百年孤独》，跟我要笔在书上批了一句话：
《百年孤独》、马贡多、甚至还有布恩地亚家族还有墨尔基阿德斯还有所有的吉普赛人，这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他的世界”。感谢马尔克斯，时空阻止不了我们的交流，你带我走进了写作的新的世界。
底下他后来又补了一句奥尔罕·帕慕克的话：
作家应该是一个能够忍受多年孤独，进行自我探索和发现“他的世界”的人。
字很凌乱，看的出我的关灯行为被他无视掉了。你看，这家伙有时比我还“仙”。人家上帝还得说一句“要有光”，他的光直接在他眼里在他手上。
当然，他身为半疯，类似的破事儿还有很多，并且我都知道给你讲个几天一点不是问题。比如他高中时候，半夜两三点突然鬼附身了似的，噌地爬起噌地找出纸笔噌噌地就开写，写个几小时倒头接着睡。比如他那会连着熬了五夜写一个中篇小说——虽然不可否认，写得很烂很烂。
好了我不说了，再一件事就够了，这篇劳什子小说也就该挂了。因为在我们俩眼中，所有的文章完成就是死亡，所以要一篇篇地一直写下去。写这话时我想起，马歇尔说过，艺术家都是梦游者，苏醒即毁灭。
我们开始讲做为本文的终结者的那件事儿吧。事情发生在昨天，对，昨天，星期五。
我们俩下午上完课后回到宿舍里，他问他电脑哪去了？我说我怎么知道啊。这儿提一下，我的小本本一般都锁在柜子里，而他的总是扔在宿舍桌子上。这家伙比较懒，上学期用脏的床单这会都还没洗呢。电脑这东西几乎每天都要用，自然他没那闲功夫每天锁进柜子里，用的时候再拿出来。我们住在5楼，他比较唯物，相信蜘蛛侠并不存在。可事实证明蜘蛛侠的确光顾了我们宿舍，把他的电脑用蜘蛛丝缠走了。
他打电话问了所有舍友所有和他关系好有胆子拿走他电脑玩游戏的哥们，谁都没拿。于是事实摆在了我们面前，他的电脑被偷了。我陪他在宿舍抽了几支烟，出了会主意。天快黑时，我给他说先去吃饭吧，革命的本钱要保住。他说不想吃。我把我的半包烟给他扔下，自己去了餐厅。吃完给他买了一杯粥一个饼。回到宿舍时，他还在抽烟，我看到满地都是烟头，知道这家伙这会郁着呢。安慰一个男人最好的办法有两个，一是女人一是烟酒。我们俩都属于五短身材脸型返祖颇具考古价值一类的，没几个女生搭理。于是我把饭给他放下，又去买了包烟。这次我回来时，他说，哥们，喝酒去。我说走。
除了酒鬼，不要拒绝一个男人想喝酒的愿望。真的，这很残忍。
我很理解他，他的电脑是小事，攒几个月钱就又能买一个。重要的是里面他写完的没写完的文稿。当然，我现在已经很清楚他电脑里有些什么东西了：一些美女图片，几款娱乐身心的游戏——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熬了无数夜晚没写完的小说，他刚写完的组诗。还有他的写作计划，他的零碎的思维光点，也就是所谓的灵感。他把这些东西都记在一个记事本里。这些东西在他心中的宝贵程度丝毫不亚于你的初恋在你心底的重量。还有一些电子书，其中有两个是很宝贵的：一个是他最喜欢的作家之一，路遥的《早晨从中午开始》，一个是他一网友——一个出过几本诗集小说名气不大也不小的诗人——送给他的电子诗集。
我们买了四包烟一箱啤酒，去操场边上坐下，开始喝。
一瓶我们涮嘴开胃，两瓶光解渴人不醉——中间还夹着许多烟——第三瓶开始扯淡胡吹。
他问我为什么还是光棍，我说我有它——指着烟——女人都吃它醋不待见我。你不也跟我一个怂样儿么。他说我本来不是光棍，今儿那狗日的把我的女人（电脑）偷了，我这会才跟你一德行。我说我就这德行，没了我你丫跟没了女人一样，满肚子话撑爆你，看你怎么活。爷们不是同志不是玻璃，今咱这是纯粹高尚地一塌糊涂的友谊。没事你仙哥不还健在么？喝！我跟他碰了下瓶仰头灌酒。他一口气吹完那瓶又嚷：“我的女人啊……啊……啊……啊啊……”
他跟骡子似的瞎叫起来，一边叫一边抽着烟喝着酒，过了会哭了。这时候第四瓶酒喝完了。我又咬开一瓶给他。
他提着酒瓶，站了起来。唱起了歌，唱的还是国歌。我跟你一样好奇那小子当时脑子里是些什么东西竟然唱这歌。
“起——来——”他唱，“起来——呃……”他打了个嗝，转身。
“爷们要尿尿，尿也要尿地牛逼尿地顽强！”他转身，问我记不记得莫言的《战友重逢》里尿尿那一段。我说记得。他说：
“老子也要尿出那份子男人血劲气来——向左——转！”左脚跟为轴右脚尖带动，速度、力度！转！挺胸靠脚！啪！“解腰带——脱——裤子！”他解开裤子掏出那东西，“一、二，发射——！”亮晶晶的尿液“呲”地激出去。星星月亮的微光被它反射了一些，泛着粼粼的光。
“尿完！提裤子！系腰带！向右——转！”他转过来，问我怎么样，我说够男人。我们又碰了一个灌了几口。他接着唱歌，还是国歌。一边唱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酒瓶子。酒液被他撒出一些，我看到，星星酒液在空中散开来，随着他飞舞。每一滴酒都被月亮透地发亮，像星星，像萤火虫，像鬼火。它们绕着刘斌飞啊飞，时而上，时而下，时而转个圈。有的飞进了他的嘴，他就把它们吞下去，咂巴一下嘴接着嚎他的歌。
他开始唱他高中的诗：
把我的理想，我的文学
我的信仰，我的坚决
我的生命——
那几十年中的日月交替和阴晴圆缺
这诗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不怎么样，但这是唯一一首他那时写的、没被他扔掉的一首。
和心脏、大脑、呼吸、灵魂
——如果它真的存在的话
全部杵烂、浸泡
用我的墨、我的泪、我的汗
甚至我的血，甚至尿液
他用不知名的调子唱着——说是“嚎”更贴切。像狼、像狗、像人猿。
用我的笔蘸着它们书写吧
管它是粘稠还是稀淡
管它是恶臭还是馨香
管它是污浊还是绚烂
或者它已霉变
可那又怎样
只要我可以写
便抵得一切
他不唱了，纯粹地变成了嚎叫。
这就是我——
刘斌
对着天作出的宣言！
我看着他举起酒瓶，喝完剩下的酒，又帮他开了一瓶。
他安静下来，坐下。我们接着抽烟，接着喝酒。
那会我脑子里想的是，把半疯同志和我的事——当然，主要是他的事——写出来。算是给我们俩留下点东西。因为他成为那个伟大的疯子之前，我们一定会先死去。
刘斌
2009-3-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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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22 11:3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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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22 13:55: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