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心二意的项庄
范增交待项庄说：“君王为人心肠软，不忍下手。你进去向前敬酒祝寿，敬完酒，请求舞剑助兴，找机会顺势刺向座中的沛公，杀掉他。否则，你们都将被他掳掠！”这就是项庄知道的一切。范增的话给项庄透露出三条信息，一是项羽有意看到刘邦死掉，二是杀刘邦不能连累项羽，三是不杀刘邦后患无穷，后果很严重。 对于第一条，地球人都知道，刘邦死了，刘邦征战获得的一切，包括功绩和珍宝财富，都顺理成章地转归诸侯上将军项羽所有。根据楚约，项羽将受封为王，跟着项羽南征北战的将士们攀龙附凤，实惠得很呢。 对于第二条，项庄能够明白八九分。无论怎么说，总归是人家刘邦抢先平定了关中，按楚约应该刘邦受封为王。如果项羽恃强杀掉刘邦，硬将刘邦该得的好处据为己有，是一种蛮不讲理的强盗行径。今日项羽杀刘邦，明日就有人照葫芦画瓢杀项羽。项庄是项羽的本族弟弟，了解项羽大哥的为人，知道大哥不会做出这种恶劣行径来。项庄明白，自己是项羽的部下和族弟，没有十足的借口，贸然杀死刘邦，别人一定会指责是项羽暗中指使的结果，对于刘邦这样的死法，项羽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连累了项羽大哥，项庄会后悔一辈子。 对于第三条，项庄不一定明白。项庄只知道自己跟着项羽大哥战无不胜，天下无敌，巨鹿大战之后，各个诸侯国率军救赵的将军们都吓得爬着来见项羽大哥。今天项羽一到鸿门，刘邦也乖乖地前来赔罪道不是。“日后，我们项家人怎么会被刘邦虏役折辱呢？”项庄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当是范增吓唬自己。“管他呢，想不明白就不去想好了，反正杀掉刘邦，只要做得巧妙，做得让人说不出什么来，就是天大的好事一桩。马上做就是了。” 项庄着手设计刘邦的死法。范增是人们公认的智多星，出过不少好点子，连项羽都尊称他为亚父。项庄首先从范增的指示出发，设计自己的完美方案。项庄分析：“范老先生要求我先敬酒祝寿，这当然指的是向刘邦敬酒祝寿。刘邦今天是项羽大哥酒席宴上的贵宾，我作为东家的代表，按照礼节，应该先向客人敬酒，祝福客人长命百岁。真好笑，我今天就送他去阴曹地府，我要祝福他在阴曹地府里长命百岁，长命千岁万岁都没关系，最好变成阴曹地府的永久公民，永远再不回阳间来丢人现眼。哈哈，笑死了！可见范老先生叫我敬酒祝福，无非是做足表面文章，让刘邦、让天下人异心同意地相信，我是在真心实意地赞成项羽大哥的大好善意，帮着项羽大哥款待刘邦。绝不能让刘邦、让在场的人有一丝半点的其他想法。” “接下来是请求舞剑助兴。助兴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助兴就是寻些乐子，逗大家一笑。酒场嘛，有说有笑，大家喝酒才喝得痛快。否则，喝闷酒，再好的美酒也喝不出味来。刘邦今天就要上路，款待他喝场好酒，就算为他送行了。处决死囚犯还要送一碗上路饭呢！何况是曾经与我们项家军并肩作过战的刘邦。说心里话，今天原本不必为刘邦送行，谁让他抢了我项籍大哥受封为王的机会呢？‘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嘛。刘邦今天非死不可！看在他曾经是战友的份上，今天我要拿出看家本领，好好地舞一场剑，真真切切助兴、助酒，为刘邦送行，让他临终时见识一番我项家剑术的神妙，死而无憾。范老先生这个舞剑助兴的主意太绝了。我项籍大哥一定击节叫好，答应我的请求。” “最后是趁机刺杀刘邦。‘刺杀’两个字毫无异义，用不着劳神多想，无非就挺直剑身，剑尖对准刘邦的心口，使出全身气力，刺进去就大功告成。即使刺不准要害也没有关系，只要剑身全部捅进刘邦的身体中，在拔出剑的过程中，只需左拉右扯，刘邦的小命就报销了。范老先生不是说‘刺之于座，杀之’吗？说的就是首刺不一定击中要害，接下来必定发生混乱。混乱中，再施杀招，让人们搞不清谁施的毒手？刘邦又是怎么死的？刺杀就这么简单！” “要命的是，范老先生说‘趁机’。这个‘趁机’当然不是指趁刘邦不注意时候下手，那样就等于我无缘无故杀死了刘邦，人们立即就会把责任推到我项籍大哥的头上，说是项羽大哥指使我杀死了刘邦，为的是抢夺封王的机会。可见，这个‘趁机’的‘机’字是要我变成一个十足的恶人、小人。恶人、小人是要被天下人唾骂的。今天，为了项羽大哥，为了项军将士我豁出去了。我向来是努力做个好人的，‘一心只做小人，不做君子’对我来说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怕也只有这回了。问题是这样的小人不是想做就能做的，首先要让人们明白我做小人与项羽大哥没有丝毫关联，我才能看准机会变脸做小人。这个机会就是范老先生说的那个‘机’字。可是，这个机会在哪里呢？它又是一个什么样子呢？天啊，原以为杀刘邦如同捻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现在才明白完全想错了。一个‘趁机’就捆住了我的手，浑身是劲，却像被魇住一般使不出半点，只有这个‘机’字出现的时候，我才如同梦魇中被人猛推一把，我才能行动，才能去刺去杀。所谓杀机，原来是见‘机’才能杀的啊！到哪里去找这个‘机’字呢？秋风秋雨愁杀人，愁死了！” 项庄没有愁死，他也不敢把自己愁死。项庄努力使自己往开里想。项庄设想：“最好是刘邦自己死掉，大家都会心不烦意不乱，落得个茫茫世界真干净。至于刘邦怎样自己死掉，花样多着呢！比如在我敬酒祝他长命百岁的时候，他故意与我对着干，鼓起腮帮子说‘我偏不长命百岁’，说完一赌气，把自己掐死。再比如，刘邦见我舞剑，舞到可笑之处，哈哈大笑，一口气接不上来，笑死。或者刘邦看我剑舞到妙处，高兴得忘乎所以，端起酒杯猛喝，不小心呛死。刘邦到处夸耀自己仗剑斩白蛇起家，其实剑术平平，到现在大大小小的仗打了几十次，也只杀过那一条白蛇。今天见我演练剑术，处处精妙绝伦，招招攻守兼备，舞起来剑人合一，浑然一体，剑气所到，立见血光。刘邦由此想起自己那只能砍蛇的剑术，立感无地自容，双眼一闭，羞死。或者刘邦被我精妙的剑术舞得神魂颠倒，伸长脖子，凑进我的剑气之中，要体验我的剑刃的爽快，这是刘邦自己找死，千万怪不得我。也可能刘邦见我项家剑术精妙无比，借口对练为乐，偷学我项家剑法，这是刘邦自己送死，我自会笑纳无误。刀剑无眼，生死认命，谁也怪不得我。或者，刘邦干脆无缘无故地撞死。怎样撞死那行，最好是一头撞向我的剑尖，那样，我会精心关照他死得酣畅淋漓，让剑倾刻间从他的天灵盖抢进五脏六腑。这是最好的结果，我圆满完成了范老先生交给的任务，别人也会觉得刘邦的死与我没有关系，也就丝毫不会连累到项羽大哥了。天啊，这就是传说中的‘机会’？当然了，就一般来说，刘邦很不容易撞到我的剑尖。转一圈，圆周角是三百六十度，刘邦可以向任何一个方向撞。由此算来，刘邦撞向我的剑尖的概率是三百六十分之一，这完全是一个小概率事件。得想个办法增加这个概率，把它放大为三十六分之一，三分之一。对了，刘邦可以撞向我，我也可以撞向刘邦呀？他敢无缘无故地撞向我，我就敢无缘无故地撞向他。我在舞剑，什么无缘无故的事情都会发生。脚下打滑，脚底被绊，都会让我立脚不稳，无缘无故地撞向正襟危坐的刘邦。恰好，我的剑舞到身前，伸直的剑身无缘无故地把剑尖送进了刘邦的胸膛，我也无缘无故地扑倒在刘邦身上，我双手撑劲挺身要站立起来，双手却被无缘无故地拉住，我站立不起，我无缘无故地惊慌失措，反复拉扯双手，直到有人跑过来帮忙，扶我站直。发愣之后，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刘邦的胸口无缘无故地在喷血。嘿嘿，刘邦的冤魂就这样被我无缘无故地送上了不归路。” 项庄完成方设计，健步走进帐内。敬酒，祝寿，请示剑舞助兴，获得项羽批复，一切都按设计指标完成，施工顺利进入主体工程阶段。项庄转身进场，站定，抽剑，捏个剑诀，正待起舞，猛然发现面前站着本家叔父项伯。 项庄脑海里平空丢下一炸雷：“我亲亲的老叔哎！你老人家过来添什么乱呀？” 炸雷响过，项庄明白，自己不该对叔父不敬。项庄还是忍不住嗔怪项伯：“老叔哎，我今天是舞剑送刘邦上路的，不是技痒忍不住要表演剑术。您老人家要想过把剑瘾，待会儿小侄陪您练上三天三夜也无妨。现在是要打发刘邦去阴曹地府报到的，有小侄一人操办就行了。您老人家身份高贵，又是长辈，屈尊来给刘邦送行，怕是刘邦承受不起呢！那小子会乐得到了阎王殿上忘记画卯，名字上不了鬼册，他就成了孤魂野鬼，岂不是害了他？” 项庄见项伯不仅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站定身形，也抽出了剑。项庄明白老叔真的要与自己对舞。项庄转念一想：“有老叔出面对剑，效果更好。我毕竟是范老先生专门出帐叫来的，完事之后，人们可能会指责范老先生暗中生事。而范老先生是项羽大哥的亚父，因而多少会牵连到项羽大哥。我老叔直接从酒宴座中起身与我对舞，之前也没有离开过酒帐。在外人看来，我与老叔之间不可能有过密谋。我撞到刘邦身上纯属无缘无故，纯是老无爷的安排。更妙的是，我与老叔二人对舞，你来我往，闪转腾挪，攻守对换，剑会舞得更加得心应手，渐入佳境，只待人们完全沉浸在我与老叔的对舞之中，我只需一个无缘无故，就大功告成。”项庄暗自高兴，点头向项伯致意。拉开架式，开始对舞起来。 几个回合之后，项庄并没有找到得之应手的感觉。他发现项伯总是挡在刘邦的座前，像老母鸡护鸡仔一样遮住刘邦。项庄很奇怪：“我剑舞离开刘邦的时候，老叔并不跟进，只在刘邦座前两三步的范围内独自挥剑；当我游近刘邦的时候，老叔的剑则分寸不离我的剑锋，似乎生怕我的剑气扫到刘邦。”项庄暗笑：“老叔，您老人家多虑了。我现在的剑气至多让刘邦着点凉。刘邦的感冒症状暂时发作不出来，等到刘邦打嚏喷的时候，他早已经在阎王殿了，根本不会在人世间传染猪流感。刘邦在阎王殿上打嚏喷，就当他念想您老人家的恩德了，您又何苦来如此这般地无微不至呢？” 项庄转念一想：“老叔这样做也有道理。老叔其实并不是在与我对剑，而是在防止意外。酒场内毕竟狭窄，容易发生意外。过早发生意外，有些不太好。老叔这种老虎不出洞的举动，正好防止了多种多样的意外，包括我撞偏的意外。直到所有人都认为不可能发生意外的时候，老叔意外地有所松懈，闪出充足的通道让我无缘无故地撞刘邦。太妙了！”想到这层深意，项庄暗暗向项伯挑起了大拇指。 想通了项伯的心思，项庄不再顾及对不对舞，专心舞自己的剑，心里自言自语：“我项家剑有九九八十一式三百六十五招。舞一套下来，有上千种变化，有足够的时间让人们再也感觉不到会有意外发生。一切在顺利进行着。”项庄顺眼瞧一下项伯，只见项伯双目炯恫有神，紧追着自己的舞锋不舍。项伯手中的剑舞成太极式，无论项庄的剑光从哪个方向接近刘邦，几乎原地不动的项伯手中的剑总能恰到好处地缠上项庄的剑锋。项庄见此，暗中佩服得五体投地：“姜是老的辣。老叔，您老人家太绝了，您老人家如此这般地专吃窝边草，会让人们坚信，我们叔侄二人正在拿出看家本领助兴款待刘邦，我们项家剑精妙绝伦，决不可能发生意外。” 就这样，项庄专心至致舞全八十一式三百六十五招，随之开始随心所欲地拆分组合招式，剑影剑光花样百出，直把刘邦看得目瞪口呆，全场鸦雀无声。 不知谁猛烈地咳嗽起来，声音苍老，显然是喝酒被呛了一口。项伯被这突然的声音弄得有些分神，脚下的动作不免迟缓。左晃右闪引得项伯身体稍微偏在一边，项庄刚好能看到刘邦。项庄右手挽个剑花，手中的剑平伸开去，手臂平伸，舞出一招夜叉探海。就在剑招使老之时，项庄脚底突然一滑，身体失去平衡，上身前倾，直向三步之外的刘邦扑去。说时迟，那时快，项庄突然发现，项伯的身形急速回护，恰恰挡在自己的剑尖与刘邦的胸膛之间。项庄暗叫“不好”，持剑的右臂急忙下压，用尽浑身解数收束正在失去的重心。借助剑尖撑地之势，项庄终于稳住身形，险些一头撞进项伯的怀里。随之，项庄换一招火中取栗，剑尖借力，反弹身体，跳回原地。项庄定睛细看，见没有伤到项伯，心中稍安。项庄恍然大悟：“老叔是在真心掩护刘邦，不惜以身试剑！”项庄大惊失色：“难道我搞错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稍愣之后，项庄继续剑舞，同时减缓剑式，细心观察。项庄注意到，项伯面色凝重，不怒自威，显然不允许自己刺杀刘邦，即使无缘无故也不行！项庄被搞糊涂了。 项庄努力理清头绪。项庄知道，项伯官居楚国左尹，就是副宰相，来到项军之中，相当于楚怀王派来的监军，权力仅次于主帅项羽。范增是大将军，是项军营中响当当的第二号人物，不用说，权力同样仅次于项羽。如此两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一个坚决主张杀掉刘邦，一个坚决阻止杀掉刘。他项庄作为项军的一般将领，二人的旨令都得服从。问题是，二人的权力不相上下，项庄无法决定自己到底该服从谁。既然如此，只有请示最高领导了。项庄偷眼望向项羽，看到的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或者说是一张根本与刘邦生死无关的脸，脸上至多潦草地写着两个字“喝酒”。很明显，项庄得不到最高指示。 项庄不敢气馁，从事理上找不到答案，就转而试着从人情方面寻求突破。毕竟人是要讲情面的。情面就是影响力，会左右人们的取舍。项庄有这方面的经验。当有两个人的意见截然相反同时又“公说公有理，婆说有理”的时候，谁更亲近一些，就倾向于谁的意见。项庄依理类推，此时此刻，项羽大哥倾向于项伯还是范增，取决于和谁更亲近。项庄注意到，今天的座位安排很有意味：“项羽大哥自己坐在面向门口的西边主位上，范老先生被安排在北边的尊位上，北边座位在西边主位的左手。‘吉事尚左’，摆宴喝酒属于吉事，因此崇尚左边的位置。这表示出项羽大哥对范先先生的尊重。我想起来，老叔原来与我项籍大哥同在主位上，并且坐在项羽大哥的左手，同样是尊位。可见项羽大哥对范老先生和老叔项伯的尊重是相等的。只是老叔是本族父辈，必须与异姓的范老先生有所区别，因而出现在主位上。就这一点上来说，项羽大哥对老叔项伯更亲近一些。我回想起来，我们项氏家族在故国灭亡之时，共赴国难，项羽大哥的祖父和父亲，以及项氏家族众多英杰战死沙场，只剩下项梁、项伯二人带领全族妇幼东躲西藏，渡过难关。幼年丧父的项羽大哥是由两位本家叔叔养育成人的。后来，项梁老叔举义反秦，又不幸命丧疆场，现在项氏家族只剩下项伯一位长辈，项羽大哥因此对项伯老叔倍感亲近，有言必听。项梁老叔最喜欢项羽大哥，亲自督导大哥读书、学剑，甚至亲自教授大哥兵法，叔侄二人义同父子。项梁老叔不幸阵亡，项羽大哥比任何人都伤心。后来项羽大哥拜范老先生为亚父，并以此号令全军将士。在项羽大哥的心目中，范老先生实质代替了项梁老叔的位置。由这一点看来，项羽大哥又似乎对范老先生更亲近一些。”不想还好，项庄思想的结果反而越发糊涂。 项庄无望地再次偷眼观望项羽，看到的仍然是一张不带表情的脸。项庄的心，一心断为三截：一截伸向项羽，一截探向项伯，一截交给范增，无非是要在杀刘邦与不杀刘邦二意之间取舍一个。项庄陷入三心二意的泥潭之中。“杀，还是不杀？这是一个大问题！” 三心二之中，无以排解的项庄迁怒于刘邦：“都是你这个老贼！害得我这般难受。去死吧！”项庄不由得恶向胆边生，随之舞出几式尽带杀气的剑法。当然，这些杀气都是剑式自身的要求，懂剑术的人都明白。一团腾腾杀气顿时罩住项伯、项庄二人，项伯的太极剑法恰恰抱住项庄的剑光；项庄的剑术收放自如，点到为止，与项伯的剑配合得天衣无缝。杀气中两道恶狠狠的目光随时透气而出，砸向刘邦。项庄注意到，刘邦的脸色开始变白。随之，项庄的剑式中加进几招必杀技，伴着更加凶狠的目光，告诉刘邦：“老贼，今天我要挖你的眼，掏你的肺，剜你的心，撕碎你的肠子，！” 项庄看到刘邦的脸色突变，变得死灰一般，正在捧杯喝酒，明显是在掩饰。项庄暗自高兴，灵感突发：“对，说这样吓死老贼！”项庄后撤一步，稍稍脱离与项伯的亲密接触，以便拓宽刘邦的视野，使他能更多地看到自己的表演。项庄手中的剑舞出力劈华山一式中威胁无比的招法，其粉碎一切的气势令人不敢逼视。这一式力劈华山太过威猛，项庄担心老叔项伯招架不住，因而后撤。这一点内行人都明白，即便如此，项庄还是注意到项伯的太极剑法有些散乱，太极几乎拉成二极。 项庄同时发现，刘邦的脸色有了新的变化，带出了几分怒容。项庄意识到自己不宜再使杀招：“我项家剑八十一式中有十六式都以绝杀技结束，每一招绝杀技都极尽刚烈威猛，动则山崩地裂，用来吓唬刘邦效果最好。但是这些绝杀技要求对剑的人全力化解，才能尽现其杀气和摧枯拉朽之势。老叔已经年过壮龄，体力已经有些衰弱，怕是很难招架我的凌厉攻势，容不得半点差池。既然刘邦明白了我的杀气，开始发怒，我何不激怒他，引他对我发火，我便可以假戏真做，以怒对怒，趁机杀掉他。兵法云‘杀敌者，怒也’，在怒不可遏的情况下杀人，责任全在杀人者。我因怒杀死刘邦，完全不会连累到项羽大哥。对，就这样做。” 项庄打定主意，剑风突变，脚步后撤，再不顾项伯的剑迹，独自舞出一式龙争虎斗十八剑，但是却舞得毫无气势可言，简直就是蛇窜狸跳。项庄又故意在狸跳姿势中加进几分醉步，使人一望之下，立即就会联想到刘邦醉斩白蛇的故事。项庄将一双尽含嘲讽的目光撒向刘邦，分明看到刘邦的眼中怒火在跳跃。项庄的嘴角堆满笑意：“有时迷迷地看着你的眼睛，有时静静地听着你的声音，有时痴痴地望着你的尊容，有时默默地分享着你的伤心，感觉你就像云漂浮不定。恨在跳，怒在烧，我真的不愿去寻找。恨在跳，怒在烧，何时给我愤怒的怀抱。恨在跳，怒在烧，你在地狱微微的笑。恨在跳，怒在烧，我会爱你直到天荒地老。” 项庄注意到，老叔项伯的面容更加凝重，隐隐透出怒气。项庄看到，老叔项伯的身形跟进，剑式大开大合，似在努力将剑式引向真正的龙争虎斗。项庄明白：“我们项家剑向以严整浑厚著称，被我演成蛇窜狸跳般的猥琐，有辱先祖。我虽然是意在激怒刘邦，但也有些不应该。这可能是老叔生气的原因。”项庄不好意思再看项伯的目光。 项庄闪开身形，向刘邦望去，发现刘邦的脸上没有了表情。项庄知道刘邦是在故作镇静，他微微抖动的双肩已经暴露出内心极度的愤怒。项庄充分理解此时此刻的刘邦：“无论怎么说，刘邦也是率军独挡一面的首领，战场上也少有败绩，算得上名将，尤其是率先平定关中，进军咸阳，没有点真本事根本不可能。刘邦年过半百，有些名份，连项羽大哥也对刘邦敬重几分，视之为兄长。今天被我这个地位低下的普通将领如此羞辱，刘邦岂能不动怒？只是今天他不敢发作。他要隐忍，天大的怒气也要烂在肚子里。他的肚皮和脸皮要一起加厚加厚再加厚，不敢泄出半点怒气来。既然如此，刘邦老贼，我就鼓动你的怒气，胀死你！”项庄手中的剑再次变换招式，舞成横走天地一式九招，门户大开，倒拖剑锋，昂首挺胸，在刘邦面前忽近忽远地游走，同时不失措时机地向刘邦甩出几缕轻蔑的眼波，似乎在对刘邦说：“我戏弄了你，你却像女人一样忍气吞声。你要是一个男人，就拨剑刺我砍我！看，我把胸膛亮给你，我把喉咙亮给你，我把后背亮给你。你的气鼓起来了，我的气也鼓起来了，刺吧，刺吧，刺一下你就会溶化在怒气中。我把脑袋送给你，我把脖子送给你，我把屁股送给你，砍吧，砍吧，砍一下你就会溶化在热血中。刺吧，砍吧，别不好意思，你还能不好意思吗？你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呢！” 项庄正在自鸣得意，突然感觉帐门口处有动静，转头看到一个彪形大汉挺立在门口处，左臂挎着盾牌，右手架在腰间，一双几乎喷出火来的豹眼直勾勾地望着前下方。项庄沿着来人的眼光看去，那正是项羽大哥的位置。项庄正好看到项羽挺身，按剑。项庄叫声“不好”，硬生生收住尚未使老的剑式，弯臂，弛剑，作好准备，随时挥剑砍向来人，预防来人对项羽大哥不利。项庄有些担心：“来人腰中佩剑，又有盾牌护身，如果拔剑攻击项羽大哥，我急切间怕阻止不住。尤其是帐内人多，地方小，来人一旦动手，势必引起帐内人们的躁动，为来人偷袭项羽大哥创造了机会。最棘手的是，来人远在酒帐门口，我现在手中的剑攻击不到对方，中间还隔着一张餐几，更难威胁到对方。我现在还不能向来人移动，否则那小子闪躲跑动，会造成更大的混乱，局面将更加失控。我只能停在现在的位置上，视来人行动而定。”项庄这样想着，耳中听到项羽问话，又听到急急进门的张良答话，说来人是刘邦的参乘樊哙。 项庄突然想起来，自己见过樊哙，只是事发突然，一时没有认出来。项庄立即明白：“樊哙是为救刘邦而来的。他向项羽大哥叫阵，无非是‘攻其所必救’的战法。我也可以‘救其所必救’，他攻击我大哥，我正好趁机杀掉刘邦。现在的形势是，只有我和老叔仗剑停在樊哙攻击项羽大哥的路线上，必须有人尽力阻止樊哙，另一个人才能向刘邦下手。如果老叔能挡一下樊哙，我就有时间挥剑砍掉刘邦的脑袋，再返身与老叔合力截杀樊哙，一定让他们君臣二人在前往黄泉的路上结伴而行。只是老叔现在正守在刘邦身前，我与老叔的位置不合适。如果我们调换位置，是我站在刘邦面前，就在樊哙攻向我大哥的时候，我可以先不去管他，只需一个转身，随手一挥剑就结果了刘邦的性命，待转正身体后，还能赶上与老叔合力斗杀樊哙。而现实却是我站了最适合阻击樊哙的位置上，最适合击杀刘邦的位置却被我那非救刘邦性命的老叔占据着。奈何？”就在项庄感到手足无措的时候，耳中听到项羽赐酒的命令。项庄转眼瞧向樊哙，心想：“我大哥赐酒给你，是看得起你，你如果再胆敢无礼，我立马叫你身首异处！” 项庄注意到，樊哙收起了满脸凶相，毕恭毕敬地走到酒场当中，俯身跪倒在地，叩首谢恩，之然后安分守己地跪在原地等待仆从上酒。樊哙就跪在项庄左前方不到半步的地方，项庄一个跨步，手中的剑就可以刺到樊哙，项庄把这一切看得真真切切。项庄见此，暗自称许：“这小子看似粗人一个，倒也懂些礼数。我大哥是跽坐在座位上的，这小子按礼节不能站起身来，否则就成为俯视我大哥的姿式，是对我大哥的不恭敬。”项庄心里猜测：“这小子不知是真懂礼数，还是误打误撞做到了这样。且不去管他是真懂还是假懂，只要他敢挺身站起，我的剑就架到他的脖子上，呵住他的无礼举动，甚至生些是非，找茬儿杀掉他，再顺手杀掉刘邦，声称他们君臣阴谋行刺我大哥。不过，现在紧要的是防备樊哙拔剑。他现在距离我大哥近在咫尺，没拔剑对我大哥非常危险。我要看住他，只要他的右手摸向剑柄，我立刻砍掉他的膀子。” 项庄设想的情况并没有发生，一切都正常。仆从上酒，樊哙起身，接杯，喝酒。项羽大哥再赐肉，樊哙再次跪倒，谢赏，等肉。仆从上肉，樊哙起身，接肉。可是项庄发现，樊哙并没有直接把肉送到嘴边，而是夸张地捏了一捏，又掂了一下，看样子是肉不太烂。项庄暗笑：“不错！取肉的小子有眼色，会办事，就要拿生肉招待樊哙这小子。让他咬不动，当众献丑。他敢嘴里不三不四说话，我就借机杀了他。” 项庄见樊哙俯身卸下左臂上的盾牌，倒扣在地上，单腿跪地，把肉放在盾牌上。项庄一时看不透樊哙要干什么，怀疑他要像黄鼠狼一样，吃肉之前先拜一下肉。“管他是给肉拜年，还是给鸡拜年，反正这小子连盾牌都扔了，对我大哥的威胁又轻了三分。我可以缓口气，看看刘邦被气死没有。”项庄一边想着，一边抬头去看刘邦。刘邦当然没有死，不仅没有死，而且还鲜活几分。“很明显，樊哙的到来等于给刘邦灌了一碗醒酒汤。”项庄总结道。 项庄知道自己重任在肩，不敢太计较刘邦的鲜活，随即转移目光看向樊哙。项庄大惊失色，樊哙的右手平空有了一把剑。项庄提剑的手臂肌肉绷紧，脚步滑移，准备挥剑砍向樊哙。就在剑锋将动未动之际，项庄发现樊哙的剑只是压向盾牌上的肉，开始切肉吃肉。项庄放下心来，收住剑势，看樊哙切肉吃肉。就在项庄要再次松弛神经的时候，耳中传到樊哙咬牙切齿的声音。初听之下，项庄以为这是樊哙在使劲嚼肉，脑海里微波一荡，项庄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儿！项庄重新打量樊哙。 猛然间，项庄暗自捶胸顿足，后悔的肠子都青了：“现在的樊哙仗剑在手，半跪着的身子像压紧的弹簧，而且扔掉了盾牌，等于赤膊。樊哙的整个身体随时都可以弹起来，挺剑直扑我大哥。而我无论如何都会迟半步。也就是说，现在的樊哙只要想突袭我大哥，几乎一击中的。我大哥已经处于极其危险的地步。樊哙随时可以突袭我大哥，而我却要迟半步，迟半步就一切都晚了，我就把樊哙剁成肉泥也无济于事了。可是，可是，我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敢做。否则，樊哙立马就会抢先下手。天啊，怎么会这样呢？”项庄不敢过多地懊恼，很快稳定心思，尽一切可能防止事态恶化，尽可能地在不引起樊哙注意的前提下靠近樊哙，同时紧紧盯住樊哙拿剑的右手。好在樊哙并没有什么举动，只是对项羽说了些什么。 樊哙的话，项庄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就在项庄稍稍走近到剑气能罩住樊哙的时候，耳中传来项羽说话声“坐”。项庄惊醒，注意到樊哙收剑，取肉，笨拙地反转盾牌抓在手中，起身，返身，退向门口，坐在张良身边。一切风定云散。项庄无趣地收剑，找准位置，在项羽身后站定，一边继续警戒，一边回忆刚刚发生的一切。项庄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明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转眼之间，风云突变，形势完全颠倒了过来。我不仅没能杀掉刘邦，反而看到刘邦的小小参乘坐上席面。” 项庄梳理思路：“形势的突然逆转，就发生在樊哙拔剑切肉的那一瞬间。虽然是我当时走神没有想到樊哙会用剑切肉吃。现在回想起来，即使我看到樊哙抽剑的举动，也不好上前制止。否则，被樊哙轻易回答一声‘我要切肉吃’，我自讨无趣不说，更显得我神经紧张，经不住事，被人小瞧了，给大哥脸上抹黑，给项营上下丢脸。也就是说，即使我当时明知只要樊哙亮剑在手，形势就会逆转，我也无能为力。真是奇怪之极！” 项庄不再多想，反正想也想不通，就像刚接到范增吩咐时想不通“如何趁机”一样。项庄专心警戒，并希望发生点什么事情。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或者说没有能让项庄插手的事情发生。项庄看着刘邦装醉，伸手要樊哙搀扶着离开酒帐，结果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再后来，是张良出门，张良又独自返回，代表刘邦献给项羽大哥一双玉璧，献给范老先生一双玉斗。 项庄看到范老先生抽剑拍碎玉斗，气哼哼地嘟囔：“不成器的傻小子，没法共同谋事！夺取项王天下的人，必定是沛公。我们呀，今天就被人家擒掳了！” 项庄听到范增的话，羞愧难当，知道范老先生是在骂自己，是因为自己没有杀掉刘邦。项庄也有一肚子委屈：“如果真动起手来，我杀不掉刘邦，是我没有本事。可是我得考虑怎样出手啊？我要替我大哥着想，我要琢磨我老叔为什么那样护着刘邦，我还要考虑您老先生所说的趁机是个什么样的机。人家都说一心不能二用，我的一颗忠心却断成三截。我一直努力把三截心连在一起，可就在我即将成功的时候，突然闯来了樊哙，搅乱了一切，我再也没有了杀刘邦的机会。兵法云‘上下同意者胜’，今天的我们却没有同意，面对一个刘邦，我们自己却二意并生，一个要杀，一个要救，我夹在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只好努力创新，另寻突破，想方让刘邦找死或送死。但是，这样做的主动权在刘邦手里，兵法云‘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可胜’，我所能做的一切只能督促刘邦这样去死。范老先生，你也看到了，今天的刘邦没有百分之百地死掉，但至少让我搞死了八九成。我本事有限，别对我要求太高。我今天的作业不能打满分，看在把刘邦搞死八九成的份儿上，我的成绩应该是八九十分吧？打点折扣，算我六十分，给个及格，让我通过考核就行了。” [素面抹布]2009年9月25日于兰州
注：项庄表演龙争虎斗（蛇窜狸跳）剑式时，心中的话改自歌曲《心在跳情在烧》。本想将该歌加入贴子，不会操作，只得作罢。哪位朋友有闲烦请加入该歌。抹布从此离开花街，算是留个纪念吧！ | 
[复制链接]
显身卡